在中国文化历史演进中所形成的经典既凝结着智慧,又承载着传统。对传统文化的把握,离不开对经典的理解和诠释。这便涉及经典的时代性和历史性问题。时代性侧重于经典在今天所具有的意义,而这可以从两个方面去理解:一是价值内涵,二是表达形式。从价值内涵看,以往的经典总是内含多重价值取向,而后者在今天的意义是面对经典时无法回避的问题。经典又是以传统的文字形式、论说方式来表达的,带有历史的印记,如何在形式的层面使经典与今天的思维、话语系统相沟通,是理解经典时代性的又一问题。如《论语》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表述,其具体的价值内涵体现了当时的政治体制及伦理关系中的价值取向,但我们可以从当代的背景,对这些内容做新的阐释,包括从责任意识、义务意识等层面去阐发其中隐含的价值。又如《孟子》文本中曾提到“大体”、“小体”及其相互关系,“大体”与“心之官”相联系,与现代意义上的“理性”类范畴相通;“小体”则与人的感官相关联,涉及感性的内容。此两者关涉人之为人的规定:人应仅被视为理性的化身,还是包含感性规定的具体存在?从这种角度对“大体”和“小体”的理解,既涉及历史的内涵,也关乎时代的视域。
相关的还有普遍性和特殊性的问题,这涉及逻辑的层面,如经典中特定的概念形式与其所包含的理论意义之间的关联。儒家经典中经常出现“仁”和“礼”的概念,在普遍的理论意义上,“仁”更侧重于人之为人的内在价值实质,而“礼”作为广义的规范系统,更多地与形式层面的当然之则相关联。在“仁”和“礼”的概念表述背后,可以看到对实质层面的价值与形式层面的规范之间关系的理解。
规范性与描述性问题也会出现在经典理解中。规范性是指经典中的观念对于日常行为、成就人格等所具有的引导作用;描述性则更多地是从事实层面、在前后文中把握其具体的内涵。以“仁”而言,作为《论语》中的核心观念,其引导作用在于要求人们注重人之为人的内在价值,避免把人当做对象和工具。从描述性的层面看,孔子论及“仁者,人也”之时,所注重的是人和物之间的区分。
理解经典的过程还涉及文本意义的再现与逻辑意义的重构。一方面,把握经典需要再现文本的原有意义,另一方面,又要使经典的意义成为今天可以讨论的对象。以孟子的性善说而言,从文本涵义看,其表达了对人性的理解:人性本善,或至少具有向善的可能。但同时孟子对人性的理解又与如何成人的问题紧密相关:性善说的主要意义在于肯定人格的培养需要从内在的根据出发。这可以和荀子的性恶说做一比较。性恶说的预设,与荀子强调礼法对人的约束作用相联系:从逻辑上说,因为人性本恶,所以人的完善无法依赖自身,而要依靠外在的教化。在孟子与荀子对人性的不同理解背后,是他们对成人过程中内在根据与外在条件的不同侧重,而我们的如上理解,就是一种逻辑的重构。
从思想互动的维度看,经典解释还涉及中西之学的关系。随着西学东渐,西方思想和观念构成了现代诠释的现实背景,而这对于更深刻地理解经典中蕴含的理论内涵,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揭示传统经典的内涵,并使之进入现代学术论域,与西学的诠释背景很难分离。如果完全撇开以上背景追求以中释中,对经典的理解可能无法越出乾嘉学派的视野。当然,也不能由此走向过度诠释:中西之学的互动,在历史与理论的层面都需要把握一定的尺度。
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 杨国荣
《中国社会科学报》 日期:2013年4月1日 版次:05 作者:杨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