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新世纪以来，国际学界乃至各国相关决策部门有关中亚地区格局问题的讨论通常会不自觉地进入新一轮“大博弈”的固有路径，而忽视了中亚局势的复杂性与流动性。
更形象地说，在很多人的眼中，中亚正在上演一场吉尔吉斯人传统的“马上叼羊”游戏，外部大国是一群强势的骑手，中亚国家则是被他们争来夺去的红利，摆脱不了“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既定命运。
我认为，非此即彼的大国零和博弈模式有悖于后冷战时期中亚地区国际政治的现实发展。“新的大博弈”论至少忽视了以下几个重要因素：
其一，历史上英国和俄罗斯在中亚的“大博弈”是在中亚没有形成自己民族国家的情况下进行的，它们在大国竞争中是被动的客体。而现在中亚国家历经20年的转型与发展，已经不再仅仅是大国政治的客体，而是越来越多地介入、参与到地区事务的管理进程中来。中亚国家在地区格局中的主体特征日益明显。
其二，中亚国家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宗主国与附庸国的等级关系。这些关系更多取决于该地区国家如何界定自身的政治、经济与安全利益。可能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确实存在某个中亚国家借助一个地区外大国抗衡另一大国的现象，但更多的仍是相对“等距离”的大国均衡外交。换言之，中亚国家并非被动地受制于大国，而是在构建对外关系方面具有较大的主动性和灵活性，对此我们不能简单地忽视。
其三，当前的地缘政治博弈并不具有绝对意义上的对抗性。中亚地区的形势如此复杂，以至于任何一个大国都难以单凭一己之力就可以保障中亚的和平、稳定与发展，它们在不同的领域不得不进行不同程度的合作。
值得警惕的是，正是在“大博弈”论的影响下，中俄全方位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至少在中亚这一地区层面上开始受到部分质疑，似乎双方的利益正在由趋同走向趋异，彼此关系模式正在由合作向竞争与冲突过度。早在2009年夏天在上海举行的一次国际研讨会上，远道而来的俄罗斯一位政治家曾开诚布公地表示，“朋友妻，不可欺”，中亚是俄的女人，中国为何屡动手脚？最近两年由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和俄新社联合举办的两次瓦尔代辩论俱乐部中俄分组会期间，俄方学者也表达了对欧亚联盟等俄方新构想可能严重冲击上海合作组织及中俄关系的担忧，希望两国能从战略高度出发停止在中亚的竞争，转而在远东和西伯利亚地区更多合作。
我非常欣赏这些俄国朋友的坦率，也相信中俄关系在中亚走向对抗不会是俄的官方立场，但必须正视这种思维是有一定市场的。我们绝不能让这种悲观的推测在学术界和决策界非理性的认知中自我实现。而其关键首先在于体认到中亚国家在国际关系和地区格局中的主体性，不仅仅从狭隘的本国利益出发，而是在包容中求得共同利益的实现。普京本人曾经坦承，独联体的建立是苏联各加盟共和国“文明离婚”的结果。在我看来，这意味着中亚国家即便以女人相喻也已经获得了人身自由；她们如今楚楚动人，完全可以自由选择佳婿。如果说此前中亚国家只是国际关系的客体，就好比吉尔吉斯人的传统“抢婚”一样，只有被动接受的权利的话，现在的中亚国家更像是哈萨克族的传统游戏“姑娘追”（前半程由小伙子追姑娘，后半程由姑娘追心仪的小伙子），拥有了自主权。中国也好，俄罗斯也罢，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提供更好的公共产品由她们选择，但不能代替或强迫中亚国家站队。
无论如何，今日之中亚地区格局，已然迥异于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复杂的权力配置使得任何一方都难以在短期内主导乃至垄断地区事务。对于大国而言，其政策前提只能是它们在本地区的同时并存，否则必然导致一损俱损之局面。只有抛却“大博弈”论的思维定势，建立起共同发展、共同繁荣的战略共识，有关各方才能寻找到中亚国家与自身的利益最大公约数，将实现本地区的持久和平与永续发展从理想化为现实。 （杨成）
《文汇报》 日期：2012年10月16日 版次：07 作者：杨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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